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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1章 一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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趙羲姮一楞,衛澧竟然當做沒看見她。

她心裏盤算著,不對勁兒啊,按照她對衛澧的理解,他若是真生氣了,早上來掐自己脖子了,說不定還會把她帶貓一起掐死,但現在這麽冷漠,是怎麽回事?到底生氣了還是沒生氣?

還是說讀書使人進步,衛澧好好讀了幾天書,已經學會將喜怒都藏起來了。

衛澧越平靜,趙羲姮越覺得心裏打鼓。

她倒是從未想過,衛澧是被她的行為傷著了,委屈了。

畢竟這種情緒,就連衛澧他自己都不肯承認自己會有。

“主公?”趙羲姮叫他。

衛澧還是不搭理人,將衣櫃裏的衣服抱出來一卷,隨手塞進包袱裏,轉身就往外走。

趙羲姮:“!!!”

衛澧不會是被她氣到離家出走了吧。

她也顧不上被窩外面多冷了,趕緊跑下來,鞋也沒顧上穿,一把拉住衛澧的袖子,“主公主公我錯了,我道歉,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?”

她當真認識到自己錯了,愧疚的一個晚上都沒睡好。

趙羲姮自覺沒心沒肺,這麽難受還是頭一會。

地上冰冰涼,凍得她交趾刺痛,趙羲姮忍不住縮了縮交趾,但還是沒撒手,她怕自己撒手,衛澧這個狗脾氣不聽她說話就跑了。

人要是真給氣跑了,她也挺難受的。

這是衛澧的家,她把人氣跑了自己擱這兒住的舒坦算怎麽回事兒,而且昨晚那個事,真就是她不對。

衛澧還是沒說話,把自己的袖子從趙羲姮手裏抽出來,冷著一張臉繼續走,趙羲姮鍥而不舍跟上去,這次握住了他的手腕,“主公我真的錯了,你理理我。我保證下次不會了。”

她壓低聲音,軟軟的,小時候犯錯了同趙星列撒嬌便用這樣的語氣,百試不爽。

“你手還疼不疼?上藥了沒有?”趙羲姮牽起他的手,衛澧蒼白的手上處處都是棕褐色的疤痕,還有凍瘡,手背上貓抓的傷痕都顯得並不那麽嚴重了,總之就是很醜。

趙羲姮看著,忽然說不出話來,她心裏有點兒堵,賽得慌。

好像前幾日見他手的時候,都沒這麽多傷,也或許是上次看的時候,並不仔細。

她想起她阿耶,每次從戰場的回來,處處都是疤,衛澧卻比他的要更嚴重些。

衛澧雖然人差勁些,但他疼也不說,冷熱不知,饑寒也不知,讓貓撓了也不跟她講,這樣子還怪讓人難受的,趙羲姮眼眶有些發熱。

都是人,誰都會疼,他怎麽可能不疼?

“我給你上點兒藥吧,狗蛋兒爪子上不幹凈,回頭容易發炎。”趙羲姮拉著他的手,殷切道。

衛澧見她看著自己的手,目光暗了暗,飛快將自己的手抽回來放在背後。他的手很醜,有時候自己都不願意多看。趙羲姮一個嬌軟的小娘子,看著不得覺得害怕惡心?她能忍著惡心跟自己說這麽多話,真是了不得。

扯扯嘴角,眼尾帶著些輕蔑,“看夠了?錯哪了?”

趙羲姮剛要說話,衛澧抓住她的發尾,讓她面對自己,“你是公主,你哪會錯?錯的都是我。”

說罷也不聽趙羲姮的解釋,揚長而去。

趙羲姮真以為他是面團捏的?隨隨便便兩句就能哄好?他又不是她爹,也不是她娘,不疼她不愛她,甚至可以說是討厭極了她,怎麽會這麽輕易就被她三樣兩語勸好了?

況且她道歉也不定是發自真心的,她心裏哪裏有過他,不過是怕惹惱了他今後日子不好過所以才委曲求全的道歉,當他什麽都不知道?

衛澧越想就越覺得暴躁難安,想起昨晚在書房心裏的那股說不上來的酸勁兒,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。

心裏罵道,衛澧,你下不下賤?當初把趙羲姮搶來是為了什麽?

不就是為了平多年之憤?

現在你在幹什麽?她趙羲姮吃得好睡得好,沒事兒還能沖著你發脾氣,你是不是下賤,就這樣慣著她?

你就應該罵她,應該打她,應該折磨她。她讓你不高興了,你憑什麽走?該走的是她!

他雖這樣想著,腳步卻不停,再也沒有折返回去。反正他晾晾趙羲姮,等他不在家的日子,她受了冷待,就知道好好聽話了,讓她還敢同對自己吼!

趙羲姮凍得腳拔涼,她趕緊跳上火炕,蹲在窗邊看著衛澧的影子消失在窗紙後面,略微有些失落。

衛澧他是真的生氣了,以往他生氣自己還有跡可循,現在竟這樣冷冰冰的了。

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,奇怪衛澧生氣竟然不掐她脖子了。

一大早狗蛋兒餓了,它像只沒事兒貓一樣跑過來蹭趙羲姮要飯吃。

趙羲姮一看它,想起衛澧手背上的傷痕,三道深深的印子,露出粉紅的肉。

她生氣的把貓扔下去,“你別吃飯了,撓人了還好意思問我要飯吃?”

狗蛋兒在下面轉了一圈兒,趙羲姮還是把它抱起來,然後拿了小剪子,小心翼翼給它剪指甲。

她低著頭,一邊剪一邊嘟嘟囔囔,“以後別撓人了,你看你阿耶被你撓的,多疼啊,他生氣了,也不讓我給他上藥,不知道會不會留下疤。”

趙羲姮生狗蛋的氣,但更氣的還是自己。

她就是個蠢蛋,狗蛋兒不撓她,每次張牙舞爪也就是嚇唬她,她就當真以為這小家夥只會嚇唬人,實際上這小東西野性難馴,把人撓了,她沒有第一時間道歉,甚至抱怨衛澧把她貓扔了。

她做的不對,哄也沒將人哄好,現在人還被氣跑了。

看衛澧拿了那麽多衣裳走,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。

她雖以往巴不得衛澧日日都不回來,整個院子都是自己的,暖烘烘的火炕也沒人跟自己搶了,但衛澧真就這麽走了,氣也沒消,趙羲姮心裏愧疚。

前幾日晚上,衛澧還答應同她一起打牌。

衛澧南營巡完了,借著同趙羲姮生氣的勁兒一股氣帶人去了東營。

東營臨海,與東瀛隔海相望。

一到冬日海面結冰,船只出行困難,東瀛即便想渡海而來也困難,還算安穩,實際上沒什麽巡視的必要。

從不鹹到東營有兩天的路程,衛澧到時,是宋將軍來迎接的,為他安排了營帳。

“聽聞近日王之遙與劉渙開展,攪得華尚樂不得安寧,他欲以兩郡為籌碼請求主公前往勸和,主公為何不應允?”

宋將軍是個儒將,心思細密,多精兵法謀算,此事他再三思索過了,有利可圖且一本萬利,輕輕松松便能拿下冀州兩郡,何樂而不為?

聽聞衛澧近來在南營名聲大噪,頗有一呼百應之勢,若取冀州兩郡,於他聲望上更上一層樓。

衛澧心情正差著,聽宋將軍拉長音絮絮叨叨心裏更加煩躁,將兩彎月刀往桌上一放,冷眼看他,“你說完了?”

宋將軍摸摸鼻尖,退下,“主公連日奔波,想必疲乏,屬下改日再與您商議。”

衛澧衣裳沾了厚重的塵土,自三十那天晚上就不曾換了,他將帶來的包裹解開,從裏掉出來一個沈甸甸的荷包。

荷包是素凈的米色,上面不曾繡花,料子卻很細膩,看起來簡單卻昂貴,他沒有這東西,府中的侍女也用不起,這多半是趙羲姮的。

他只要一想趙羲姮,眼下心裏就火辣辣的疼,她的東西衛澧自然也不想看,順手扔在案幾上,發出砰的響聲。

晚上,宋將軍遣了個小將來。

“主公,宋將軍在營中設宴,為您接風洗塵。”

“嗯。”衛澧在營帳裏待了半天,從晌午待到晚上,可怎麽也睡不著,他一閉眼就是趙羲姮昨天早上拉著他的手說,“主公,我給你上點兒藥吧。”

衛澧並不想多想起趙羲姮,這令他感到很難堪,好像他多在意趙羲姮一樣。

宋將軍的接風宴正是時候,能幫他分散註意。

說是接風宴,但東營遠沒有府中宴飲奢華,不過是一眾人舉在篝火旁喝喝酒吃吃肉,興起時再舞劍擊鼓助興罷了。

衛澧坐在上首,無論誰敬酒,他都沈默著一飲而盡。

衛澧是那種酒不上臉的,越喝臉越青。

男人的感情都是在酒桌上喝出來的,酒過三巡,一個個大老粗酒勁兒酒勁兒上臉,都臉紅脖子粗的,說起話來也沒顧忌了,葷段子和笑聲險些將才搭起的遮風架子掀翻了。

衛澧縱然兇名在外,但也年輕,那些將軍即便對他小有畏懼,也架不住三兩黃尿下肚壯膽。

“聽聞主公才娶親,夫人還是先帝的嫡親公主,想必十分美貌賢良。”座下一人舉杯道。

誰管趙羲姮是不是公主,又是不是被衛澧搶來的呢?這世道,美人都是誰有本事誰就抱得的,公主也一樣。

衛澧能搶公主做媳婦,還顯得他能耐呢!

眾人起哄,問衛澧公主是不是貌美賢良,到底有多美貌。

衛澧鳳眸裏帶了點兒水光,聽他們問起,眼前不禁晃出趙羲姮的臉。

漂亮,唇紅齒白,膚若凝脂,眼睛亮的和天上星星一樣,看著他的時候,總像是在撒嬌。也不對,是她膽子小,還愛哭,總是在撒嬌。

他紅唇勾了勾,將杯中酒一飲而盡。

眾人見此,便知衛澧心思了,於是哈哈大笑。

年輕人,哪有不好美色的?

有人壯著膽子又問,“主公,在家中,您當家還是夫人當家?”

“自然是我當家,她什麽都聽我的。”這還是衛澧宴會上第一次說話。

此話一出,即得了一片唏噓,有人感慨的放下酒杯道,“還是主公禦妻有術,能將夫人管得服服帖帖,不跟我家那母老虎似的,我就是花一個子兒都得問她要錢,關鍵問她要她還不給。”

“誒,你這話說的跟那放屁似的,你家仨小子倆姑娘等張嘴吃飯上學呢,你媳婦摳點兒咋地你了?要說不行也是我媳婦就不行,我倆成婚也沒孩子,她也管著我不讓我花錢。”

說起媳婦,這就像是打開了話匣子,不少人紛紛應和。

“你們這都不錯了,還想要啥待遇?我擱家出去跟同僚喝酒她都得盤問我,說不清就得挨揍,她老問我是不外頭有人兒了,我就張榆樹皮的臉,除了她誰看上我呀真是的。”

衛澧酒勁兒不上臉,只上頭,他將杯盞叮一聲放下,唇角微微勾起,眼裏發亮,“你們主公夫人脾氣軟,家裏錢是我管,我說什麽是什麽。她倒是節省,半分錢都替我省著,花分錢也同我報備。你們主公夫人人也嬌,倒是不管我去哪兒,只是日日叮囑我出門後早回家,她一個人在家睡著害怕。”

“凡是吵架,必定她道歉去睡書房。一日三次同我問安,給我做點心吃食。”

他這話一出,四周都是倒吸冷氣的聲音,一個個將軍面露酸澀。

陳若江咳嗽了兩聲,輕輕拉了拉衛澧的衣角,牛吹點兒就行了,別回頭吹破了。昨晚睡書房的也不知道是誰。

衛澧上了頭,也註意不到陳若江的小動作了,甚至把他的手撕開,又飲了兩杯酒繼續跟人家侃侃而談,“若說禦妻有術,那自然是有法子的。”

陳若江不忍直視,要不是衛澧是他主公,他都想把人捂著嘴拖走了。

你可憋叭叭兒了,還禦妻有術,但凡禦妻有術,你能擱這兒待著?

“只是可惜,主公大婚,我等不能受邀前去赴宴見一見主公夫人的風姿,實在遺憾。”

衛澧微微點頭,只笑,卻不置一詞,反正瞧著下面人羨慕嫉妒的眼神,他就覺得渾身舒暢,好像有什麽了不得的東西,終於贏了人家。

但是,他盯著酒杯中的酒,娶媳婦是要擺酒請客的,他好像沒有設宴擺酒,要不要有空補上?

人家有的趙羲姮沒有,她估計又得哭,她可樂意哭了。

因為談媳婦兒,衛澧倒是同這些人拉進些距離,宴飲一直到深夜,衛澧才被陳若江扛著回了營帳。

陳若江抗衛澧抗的臉紅脖子粗,他也不知道主公看著瘦,這怎麽就能這麽沈?肉到底長哪兒去了?

衛澧倒在床上,今晚大抵是真的喝多了,話也多,他一把扯住陳若江的後脖領子,把人摁在一邊兒的椅子上,然後又拖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對面兒,陰惻惻的看著他。

陳若江嚇得一縮,“主……主公?天色不早了,有事兒明天再說?”

“陳若江。”

“誒誒……誒,主公屬下在。”主公還能認得出他來,可見醉的並不厲害。

“你娶媳婦了嗎?”

“沒呢。”還是醉了,連他娶沒娶媳婦都忘了。

衛澧拍拍陳若江的肩膀,陳若江以為他要說什麽,結果衛澧站起來踢了他一腳,“滾吧!”

陳若江摸不著頭腦,這就是喝醉了的人嗎?簡直不可理喻!

衛澧站起來走了兩步,他身形不晃,臉也不紅,看起來像是壓根兒沒喝酒一樣。

只是鳳眼裏水光氤氳著,他坐到案幾旁,將那只香囊解開,只是喝多了,眼前花,費了好大勁兒也沒解成,脾氣一上來,張嘴咬著香囊的布料把它撕開了。

趙羲姮有時候也沒說錯,衛澧就是個狗脾氣,脾氣上來了跟條瘋狗似的。

荷包裏的金裸子劈裏啪啦掉了一地,衛澧好像被掉落的金子晃了眼,就那麽看著它們劈裏啪啦往下掉,在燭光下閃著熠熠光輝。

金裸子被打成了小狗小貓的形狀,一個個憨態可掬。

衛澧拿起一個,放在手裏轉了轉,然後出乎意料的放在嘴裏咬了一口。

小狗腦袋上留下了一個尖尖的牙印。

並不好吃……

他抖了抖手裏裂開的香囊,裏面掉出個紙條。

原本讀書看字就費勁,喝多了就更不容易了。

他指著上面幾個字,一字一念,辨認的十分困難。

“新……”

“歲……”

眼前花了,他搖搖頭,繼續念下一個字。

“安……”

安什麽?最後一個字比劃有點兒多。

他盯了許久,才模模糊糊辨認出來,那是一個“康”字。

右下角落款他認得!衛澧一拍腦袋。

他把這個名字寫過好多好多遍,多到比寫自己的名字還要熟練。

趙羲姮寫了“新歲安康”,衛澧那副喝了酒不轉個兒的腦子在想,新歲安康是什麽意思?

他想了半天實在想不起來,趴在案幾上不動了。但還能記得這四個字是趙羲姮寫的

趙羲姮真是他這輩子最討厭的人,太討厭了,討厭到無論什麽時候見到都只會讓他難受。

衛澧眼淚汪汪的,雙臂圈起,將臉埋在臂彎中。

第二天陳若江來喊衛澧的時候,只見他趴在案幾上睡著了,左手攥著張紙條,右手也握著什麽東西,滿地都是金裸子。

好家夥,這就是傳說中的有錢人嗎?

他知道了還不行?這滿地的金子真是在考驗他的定力。

陳若江把金子一塊兒一塊兒撿起來放在衛澧桌上。

別說,這金子形狀做的怪好看的。

衛澧被他吵醒,頭疼地捏捏眉心,發現手裏攥著個紙條,昨晚的記憶湧上腦海,他一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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